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331章 均田

關燈
第128章 128均田

又是一年大雪紛飛, 姜老德在雪中踉蹌著前行。他的臉色青白,腦子嗡嗡作響。就在方才,炎朝的朝廷頒布了均田令。比梁朝的土改更可怖的是, 姜戎貴族的田產紋絲不動, 而他們這等漢臣的積蓄,卻將要被席卷一空。想到此處, 姜老德再也沒力氣走路, 無力的蹲在地上, 嚎啕大哭。他不明白, 為什麽僅僅想做個小地主的願望, 是如此的艱難。如果不能做地主,那他為什麽要帶著家眷,千辛萬苦的跑到北邊?

姜老德雙拳緊緊摳進了泥地裏,拼命抑制住咆哮的沖動。伊德爾,你騙了我!你騙了我!憤怒化作了哭聲,仿佛痛哭,就能把心中的委屈、不甘和痛恨統統滌蕩一空。

嘩啦一盆水從天而降,兜頭把姜老德淋個正著。二樓的女人登時帶著哭腔道:“對不住, 我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我沒看見下面有人……”

姜老德被涼水潑了個透心涼, 顧不得哭, 更顧不得找那女人理論, 打著擺子往家中狂奔而去。斜對面的一個婦人推開了窗子,嗑著瓜子對方才潑水的女人道:“還是你有法子,也不知道哪來的野漢子, 年根底下哭他娘的喪。”

潑水的女人笑靨如花:“嫂子說的是,年底正是要歡歡喜喜的,才去晦氣。我拿水潑走了晦氣,來年咱們一條街的都大吉大利發大財!”

吉祥話誰都愛聽,幾個街坊笑著回話,彼此祝福。聽著外面女人們嘰嘰喳喳的笑鬧,男人捅了捅自家老婆的腰,低聲道:“那是姜老德,正得聖上青眼,你也真是……”

女人轉身點著丈夫的額頭道:“你慫不慫,休說他不好意思跟我個女人計較,便是果真鬧起來,你是姜戎,他是漢臣,誰怕誰!”

男人幹笑:“我是漢人……”

女人擺擺手,不在意的道:“你是阿速衛的漢人,比他們後頭投降的高貴!”

男人無言以對。

原來這對夫妻,正是池唐與楊來來。方才楊來來在洗臉,忽聽外頭有人大哭,推開窗縫,居然是死叛徒姜老德,當即就給了他盆洗臉水,凍死算她立功!擺弄著脂粉盒子,楊來來一臉諷刺的道:“放著好好的人不做,偏要做條狗。真當主人丟兩塊肉骨頭,就拿你當自己人了。我呸!”又回頭瞪丈夫,“沒見過你這麽慫的!起開,他好端端的在外頭號喪,定是出了事,我去外頭聽聽消息。”

池唐討好的道:“我陪你去。”

楊來來翻個白眼:“去屁,你見人就緊張。你說我要你何用?真真白認得那幾百字,還不如我認不得字的。”說畢,一甩門,出去了。

池塘早被罵習慣,左耳朵進右耳朵出,橫豎巴州堂客的男人,沒幾個不被收拾的。他原是親兵,擅長打架,又不擅長探聽消息。只可惜年歲漸長,體力不支,既不會種田也沒個打鐵刨木頭的手藝,是該想想將來做些什麽營生了。

楊來來穿上件灰色的披風,挎了個籃子,大搖大擺的上街,一路跟左鄰右舍招呼不斷,跟大家夥炫耀她去城那頭買上回看見的花布,惹的好幾個跟她不對付的婦人呸聲不止。走到大街上,果然見皇榜處圍著不少人。她裝作湊熱鬧的樣子趕上前,隨手抓了個穿長衫的問道:“什麽事?大家夥都笑呵呵的,敢是萬歲爺要免稅?”

穿長衫的呸了一聲,低聲喝罵道:“免屁的稅,也不知道是誰給聖上灌了迷魂湯,弄出均田令來,還叫不叫人活了?”

楊來來陪笑道:“喲,大叔,您看,我一個婦道人家,聽不懂話,您能不能講講均田令是個甚?我看看與我家相幹不相幹?”

穿長衫的上下打量了番楊來來,見她眉眼清秀,衣裳幹凈整潔,便知有點家底,低聲嘆道:“你家可有田?”

楊來來猶豫了下,搖了搖頭。

穿長衫的道:“那你家是做生意的了,與你們不相幹。這均田令,就是把富戶的田搶了,大家夥平分。”

楊來來驚呼道:“那不是強盜麽?”

“噓!”穿長衫的罵道,“你個婦人,好不懂事!閉嘴!”

楊來來捂住嘴,大眼睛裏滲出了淚。穿長衫的一看就心軟了:“唉,誰說不是呢?南邊土改,北邊均田,不給人活路啊!”

穿長衫的也只是個小地主,看了告示,心如死灰,沒心情跟楊來來閑話,背著手,搖頭晃腦的走了。

楊來來先去買了布,回來的路上,人人都在討論均田令。這年頭,富人少窮人多,聞得報名就有田分,街頭的乞丐直接轟動了。北方不比江南,氣候惡劣,每每入冬,都不知凍死多少人。開春了五成兵馬司的拿板車拖著屍體去城外燒,得燒三天三夜才能燒幹凈。他們有今朝沒明日,這種時候,比南邊人更敢賭,哪怕是報名就給抓壯丁,也先混成個飽死鬼再說,天實在太冷了。

伊德爾的確打著抓壯丁的主意。先前陳朝孱弱,他們以少打多,根本不必在乎漢人當不當兵。春日裏布日古德一戰,損失慘重,他便意識到,以少打多的換成了別人,他需要海量的人口去戰鬥。這些人口從何而來?自然是從隱戶中來。而養幾十萬的兵,糧食從何而來?自然是從自耕農的田裏來。均田不是甚新鮮事,哪朝哪代都要做的,否則不足以支撐戰爭。只不過炎朝特殊,再是打著華夏正統的招牌,他們內裏是分了親疏的。再則,炎朝的核心便是幾大部族,伊德爾動他們的利益,相當於自掘墳墓。而想要軍費充足,便只好犧牲漢臣,以確保炎朝江山穩固。

但是如此一來,伊德爾悉心維持多年的戎漢平衡就此打破,對付管平波,變成了一場豪賭,賭贏了一統天下,賭輸了血本無歸。

伊德爾不知道自己的抉擇是否正確,只是到了如今的地步,想皆大歡喜再不能夠,只能果斷做出抉擇,否則長此以往,拖也被梁朝拖死了。好在均田令是民心所向,炎朝不似梁朝的小氣,人口更少,亦沒有女人分田的規矩,故每個農民獲得的土地數量,看起來遠超過梁朝,最少的都足足有二十畝。家中若多幾口男丁,立刻翻身做了地主。是以,中小地主雖不高興,確也不難接受。至少比梁朝人均兩三畝強多了。

均田令商議的時候,就沒帶漢臣。首輔張雲亭僅在皇榜張貼前一天才知道,根本來不及反應。他在炎朝,戰戰兢兢,為的是家族的延續。如今萬頃良田、數代積累,盡數化為烏有。獨自在家中枯坐到天明,殘留在內心深處的,只有悔意。

在朝堂混了半輩子,張雲亭豈能不知梁炎二朝之優劣?可家大業大的他,如何舍得下幾代基業?何況梁朝對讀書人的公然踐踏,比炎朝還不如。都說良田最為穩妥,無論何等天災人禍,只要祭田還在,總有翻身的本錢。不料天降不祥,華夏大地上,當家的不是菇毛飲血的異族,就是蠻不講理的女人。淚水劃過張雲亭布滿褶皺的臉,他雙手撐著額頭,進退維谷、南北皆是深淵,他該何去何從?

楊來來探了一圈消息,心中有了計較,裝作無事人,慢慢折回。她住的那條街多是商戶與軍戶,與陳朝不同,炎朝商戶地位尚可,軍戶更是淩駕於四民之上,故住在此處的,算的上是京中家底頗豐的人家。又因他們主要靠經商和打仗,與均田令不相幹,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情,聊的唾沫橫飛,連楊來來新買的花布都無人關註了。

楊來來不以為意,她又不是真的無知婦人。推門進到家中,池唐迎上來,悄聲道:“外頭都在說均田令,可是真的?”

楊來來看了看窗外,見無人經過,才道:“去衙門裏報戶籍,皆可領田。”

池唐驚訝道:“流民也可以?”

楊來來點頭。

池唐還想問,卻見楊來來眉頭皺的死緊,似在思考什麽,忙閉了嘴。默默的去屋外扛了捆柴禾,生火做飯。尋常人家沒那多講究,吃麥子的做饅頭,吃稻子的做米飯。菜是沒有的,能混著蘿蔔白菜做碗幹飯出來就不錯了,便是以池家家境,也只能如此。

不多久,竈臺上飄出了香味。楊來來突然道:“瓦罐裏還有沒有豬油?”

池唐掀開蓋子看了一眼,道:“還有半罐,你想吃炒菜?菜被我混在飯裏煮了,我去隔壁借點。”

“不用了,”楊來來咬了咬嘴唇,又道,“今晚我們吃豬油拌飯。”

池唐眼前一亮,楊來來窮苦出身,過日子比較節儉,非年節難得肯讓他奢侈的吃豬油拌飯,今日不知哪家神仙開了眼,讓他能解饞。歡快的拿起勺子,在瓦罐裏舀了兩大勺豬油,拌在了飯裏。豬油的香味被熱騰騰的飯熏了出來,連帶青菜蘿蔔都泛起了光澤。

池唐端著飯走到桌邊,在楊來來跟前放了一碗,笑道:“快吃,我給你多放了小半勺油。”

楊來來輕笑。她被竇向東送給池唐時,才不到十五。一同被送給親衛的有六七個女孩,到了京城後,除了她之外,都生了孩子,安生的當起了賢妻良母,漸漸與她分道揚鑣,及至陳朝覆滅,再沒了消息。多少年來,她因無生育,被無數人恥笑羞辱,池唐卻是待她如初。

楊來來笑著笑著,眼裏流下了淚。池唐此人,說好聽點是憨厚,說難聽點是愚笨,沒有她從中斡旋,只怕早屍骨無存。可是,當年自己一無所有的時候,給孔彰當親衛的池唐,給了她能給的全部。關愛、錢財,她想要,統統給她。貧賤時最見真情,有夫如此,夠了。

池唐莫名的看著楊來來,急切的道:“你怎麽哭了?可是方才出去受了氣?”

楊來來搖搖頭,道:“風迷了眼,吃飯吧。”

單純的池唐應了聲,三兩下的扒幹凈了飯。楊來來小口小口的吃著,心想,多年細作,她攢下了不知多少銀錢,何必為了演的真,如此虧待了丈夫呢?

尋常百姓家裏,等閑不點燈,費油。冬日天黑的早,一條街上黑的伸手不見五指。楊來來打發池唐睡下,自己卻睡不著。均田令,相當於掘了官員們的根,以她多年混跡京城的經驗來看,當官的豈有那麽好糊弄?

楊來來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,張雲亭連姓唐的都沒忠,他會讓姜戎予取予奪?如果她是張雲亭,會怎麽做?會……造反……麽?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